「哈!魔鬼?你在說什麼笑.....呃...」老沈就想取笑一下許老大,可是許老大一臉的正經,笑聲便硬生生吞回去。然而許老大這「魔鬼」二字講來也彆扭,他自小就認為自己一身凜然正氣,等閒鬼怪輕易不敢近身。直到做了警察又升到警隊隊長,他更覺得自己體內運轉著一顆太陽。若非王少爺這事詭異非常,「鬼」這個字是絕不會出現自己的字典裡的。
「老沈啊,你莫笑」許老大聲音變得沙啞,「若不是我親眼看見,我本來也不信鬼神。」
「好嘛,那麼到底王少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?」
「那再世仙尊的......呃,不是該說廟還是『詢問處』,總之就是他住的地方,」許老大對民俗信仰沒有什麼經驗,想必到現在也還想不通為什麼明明一個活人,可以自稱為「仙尊」。老沈對這類事物也沒有接觸,知道許老大在講什麼,也沒有再探問。
許老大接著說:「.......位在市區西郊,算是市區較僻靜之處。西郊再往西約二十里,便是位於城西的市立殯儀館,故西郊一直以來都是各宗各教的寺廟、卜卦算命等等的聚集處。西郊至城西並城外多山坡地,更是增添許多靈異的氣氛。」
「是啊,咱倆小時候可是野慣了,但長輩總嚴禁小孩亂闖西郊,這我還是記得的。」老沈說。
「當時吳先生帶我們一行人-王老爺、王少爺,以及我-在西郊的巷弄裡鑽來鑽去,老實說我可也沒把握若再去是否能找到,總之,西郊已是宗教氣味濃厚,平日安靜莊嚴,而再世仙尊的地方,又是更隱密之處。當我們終於站在門口,欸,看起來倒像是哪位避世的賢者高人住的小屋。門口可看見各式的奇花異草,蝴蝶悠然飛舞,當一進門,往主屋的道旁種有一棵含笑樹,恰是春季,開花正盛,那醉人的香氣真是使我身心舒暢。」許老大說著說著還笑了。
老沈說:「看來這環境還真是不錯,怡然自得。看你表情,當時想必身心舒暢吧!」
許老大微笑說:「是啊。據吳先生說,再世仙尊並無弟子,其實就是一獨居老人,平時除了為有緣人消災解厄、指點迷津,最大的樂趣便是照顧這座小小的花園了。」
「聽你這麼一說,再世仙尊其實是位先知高人吧?」
「後來我們見到再世仙尊,彼此一談才知道,這再世仙尊的名號,是一些曾受過幫助的人呢給他取的。他本姓巴,要我們就叫他巴老人就好,這仙尊他是擔不起的,都是些迷信的人要給安上罷了。」
「嘿,這巴老先知倒是十分風趣,而且平易近人啊!」
「但話說回來了,一般人在這巴先知家裡是心神舒暢沒錯,不過對......當時不知是病還是鬼附的王少爺可就不是如此了。打從我們一行人辦了出院手續,吳先生來與我們會合開始,王少爺就時不時冷笑,偶爾還說一句:『嘿嘿嘿嘿嘿,終於要跟你的先知見面了啊!嘿嘿嘿嘿嘿。』那冷笑聲我是學不來,可是又低沉又陰森,直鑽進人耳裡,使人從腳底冷上來。不得已,只好給王少爺上了副手銬。」
「嘿,這王少爺......真有那麼一點詭異啊,我都有點不太舒服了。」
「老沈,從王少爺的事件開始的這三年,以及去年這位大老闆的神醫來到我們這城裡,說真的,真使我不得不相信有一個我們都看不見的世界,與我們共存於天地之間啊!」
「許老大,真是幾年不見,原來你也變得迷信了。你還是說故事吧!等會,我剛就一直想問,無論今天王少爺是被鬼附還是撞壞腦袋,都是人家的家務事吧?你怎麼還跟去找巴先知呢?不用上班嗎?」
「欸,這你不知道了。王少爺在市區啊有個說法,叫做:『王少爺,是大夥的王少爺!』身為市區警隊的隊長,自然不能不守護著『大夥的王少爺』,你說是吧?哈哈哈!」
「嘿!」老沈知道許老大是開玩笑,但也看得出王少爺是多麼受許多人愛戴了。這年頭社會更形忙碌,但人與人之間是更冷漠了,於是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一位公眾人物,大家愛去談論他,關心他的一言一行,藉此使冰冷的人際關係多點互動的契機。
當時,王少爺便是承擔這一「時代使命」的人物,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吧?可以想見那時的輿論是如何緊盯著政府,政府又如何盯著許老大。從小許老大就是這麼個不置身事外的性格,那時獨自支撐著全民的期待,真不知那是多麼大的壓力了。
現在這號承擔使命的人物想必是那位神醫了。不過聽許老大說這神醫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,而且行事又極低調,所以自己從沒聽過這號人物。這次要不是為家裡事束手無策了,透不過氣才藉口出差,來找老友許老大轉移轉移注意力,才知道有這麼一個神醫。不單是小兒子,夫妻關係這幾年也冷淡了,他無力面對,更投入在工作上。
可是他本不是在商場極具野心的企業家,最大的願望是存夠了錢,退休與妻子過過神仙生活就好,沒想到長期逃避處理家庭問題,居然在外發生了婚外情,他身陷其中無法自拔,此刻多想從頭到尾、從內到外的生命更新-該分手的就分,該認的錯就認,該面對的就面對。但他就是沒有勇氣。這才跟許老大找上了大老闆的家。
老沈一時思緒翻騰,半晌沒搭腔,只聽得許老大在講:「那茶葉商吳先生果然是有錢人,從市區醫院坐上特別準備好的車輛,舒舒服服的就往西郊去。可那王少爺一路上坐在車上如坐針氈,很不安份,就好像什麼呢?好像車上爬滿了螞蟻一樣。不僅如此,他偶爾會狂笑幾聲,或露出極不安的神態,又或者是不知道在跟誰講話,說:『很久沒見到你了啊!』總之呢,這一路氣氛很差,沒有誰開口。」
許老大繼續說:「剛說到巴先知那超凡脫俗的居家環境是吧?奇怪啊!後來我們知道王少爺真有厲鬼纏身,可是當我們在西郊那宗教氣息濃厚的巷弄中穿梭之時,王少爺反而蠻安靜的,甚至我還認為,王少爺當時很輕鬆,像是什麼......呃......,」許老大搔了搔留有短鬍的下巴,「是了!有『回到家』的感覺!」
老沈忍不住了,「我說許老大你這是怎麼說話的?從頭開始你不是都說王少爺被鬼附身嗎?怎麼到了供奉各式神佛的西郊,反而有回到家的感覺?你這個形容不妥吧?」
許老大揮了揮手,說:「哈哈,或許是吧!我就是覺得王少爺那種輕鬆的神色十分反常。不過,當吳先生邊帶著我們走,漸漸遠離那些西郊的大廟,邊說:『快到了快到了!再幾個彎!』之時,王少爺發過一次狂,當然也照例在地上亂摔,不過這次倒沒有摔到他自己昏過去方休。」這事許老大說起來語調正常,想來那時眾人都較習慣王少爺的狂病了,所以較見怪不怪。許老大又說:「饒是如此,他也搞得自己體力用盡。所以後面一段路是我揹著他走的。」
「那也真辛苦。後來呢?」
「這還不算什麼,真正累人的是當我們到了巴先知的小屋前,吳先生按了電鈴,並對著對講機報了名,在等人應門時,王少爺伏在我背上,又是不住冷笑。我說,這王少爺真是難搞啊,而且又讓人毛骨悚然。好容易有人開門,後來知道來開門的老人正是巴先知,眾人正要進門呢,王少爺那時與巴先知一照面,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:『咦?你是誰?我不認識你!』」
老沈說:「怎麼?難不成王少爺認為他應該認識巴先知嗎?」
「這話說得突兀,而且,這幾天下來我們也搞不清楚王少爺如今還是不是王少爺本人,當然後來我們知道講這話的不是人,而是佔據王少爺身體的靈。不過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王少爺當時講的這句話是麼意思?」
許老大頓了一頓,又說:「然後呢,巴先知回了句同樣使我們一頭霧水的話:『我知道不是我,也不是這個時候,正主兒還要再兩年呢!』」
「這什麼?密碼啊?」老沈說道。
「是啊。吳先生沒有多說什麼,見到巴先知,說聲『再世仙尊』然後就要下拜,巴先知連忙拉住了他,笑著說:『不用多禮不用多禮,吳先生你是我的朋友,我都說多少次了,該拜的不是我。』吳先生給拉住沒跪下去,但也雙掌合十拜了三拜。」
老沈奇道:「這耐人尋味啊,什麼叫做『該拜的不是他』?那要不然該拜誰?」
許老大說:「晚點我再告訴你,先讓我把王少爺的事講完。吳先生稍微介紹我們一行人,巴先知先讓我們進了門,然後我們跟著巴先知走進內屋。那時巴先知對我說:『許隊長,不要緊的,這王少爺能自己走的。今天還不是他的時候,而且在我這裡,他不會鬧事的。』」
「奇怪啊,好像你們一到巴先知那兒,他就一直在講『時候』、『時候』的,好像有什麼不可說的內幕似的。」
「結果巴先知才說完這話,王少爺搭上話了,他說:『放我下來吧!』我一聽嚇一跳,這還是半個月來王少爺第一次有對話。王老爺聽得如此,連忙走了近來,說:『兒啊!你恢復理智了嗎?真是天可憐見,果然這名先知真是仙人,法力無邊!你不知老父有多擔心,有多.....』」
王老爺話頭硬生生止了住,許老大奇怪,一看王老爺,那神情嚇了許老大一跳。只見王老爺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從額上滾落,滿臉盡滿「難以相信」的神色,表情就這樣停在半空。許老大轉頭看看王少爺,不由得也是一凜。又來了,那猶如嘲笑整個世界、冷冰冰的眼神。
唉!王老的希望落空了,剛剛講話的仍不是王少爺。許老大心想。
吳先生過來打個圓場,忙扶著王老爺搖搖欲墬的身子,安慰道:「好了好了,我說王老,現在我們不是在仙尊這兒嗎?您放一百二十個心,交給仙尊,仙尊一定有辦法的。仙尊,」又對著巴先知說:「您說是吧?沒問題的吧?」
巴先知淡淡一笑,說道:「靜候天時。這惡鬼再惡,也不過是最後的掙扎。好啦,都先別說,一直站在門口成什麼樣子了?好像我這老人招呼不周。快,先請進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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